半边莲

  等它绽放，只等来半边的花开，而另一半，却在期盼里久久不来。一抹忧伤隐在时间的长河里，时空把远意隔出来，远得，似乎从洪荒之时就立在天地间。

  是多年生的蔓性草本，在岸畔，沟边，哪怕是潮湿的荒地，它都能或直立或匍匐地生长。细茎上多节，节上生枝叶，叶面绿色油亮且平滑光洁。绿色花萼，浅紫色的花冠，轻姿淡雅，婆娑摇曳在时光里。

  这样素净的花，在清寂的小石桥边，兀自感受着清澈池塘里的蛙叫，芳草萋萋间的虫鸣，欢喜地开着。原以为另半是在捉迷藏，直等到水至寒凉，叶已残尽，花落根埋，它终是只露半颜，还遮半面。

  当两个青涩的人儿心头生起花朵时，情窦初开的朦胧款款绽放，不敢言语，只有眉目间的辗转，宛若那半边莲，幽幽浅浅地爱着。她在石桥边的槐树下，吸纳着树下半边莲的馨香，他就隔上几米的距离，仰面向天，像是在数辽阔天际上，走过了几朵云彩。这样静谧无声的姿态，横在风里，那风也如灌了蜜般，渍进两人的脉搏，顿生澎湃。如此静好，恨不能光阴就此停驻。

  仿佛考上大学是那时跳出农门的唯一出路，他和她奋力拼搏，第一二名在两人之间翻动。填志愿时，她把填好的志愿书摆放桌上，走出教室。他装作不经意地停留她课桌边，他和她填得相同。

  许是天意弄人，他顶着高烧考完试，沮丧到极点，仅差三分就能和她在大学里聚首。她鼓足勇气，甩了矜持找到他。他志在复读，她赞同。他说让家里托个媒到她家提亲，她羞红脸点头。怎奈牵扯了上辈人的恩怨，顿时两家如雷霆闪过，泼向他们的是倾盆大雨，淋得遍体通湿，寒冷瑟缩。到底是捅破了窗户纸，见个面如夏日雷雨间隙，立在荷叶上的蜻蜓，惊悚不安的战栗，抖动不停。

  父亲一顿喝，阻了他的复读之路。她凄凄楚楚背着行囊去了梦寐以求的高校。顺风顺水地完成学业，分配工作，栖息在城市。她对父母是有怨的，找了位异国男士做伴侣，这把一辈子刨土求食的父母吓掉半条命。跨海隔洋，她把自己抛到地球的另一边。

  她终年养着一盆半边莲，如此固执地喜欢，惹得先生再三寻她的答案。她妙语回他，如你喜欢油画的满满当当，而我却爱中国画的处处留白。这种只开半边的花朵，也是她心底的留白吧?

  随着年岁渐增，对故土，对父母的思念如绿豆生芽，曲弯缠绵。当她携先生踏上国土的那一瞬，两道热泪自眼眶落下。多年不见的她和他，巧遇在她下榻的宾馆。他还是剑眉星目，只是两鬓添了风霜;她还是螓首蛾眉，却是风姿更加绰约。席间她见到他的太太，是和他一道来参加贸易洽谈会的，看得出是能和他同甘共苦的女人。

  原来利刃，在时光摩挲下也能收起铮铮锋芒。原来忧伤，在时光荡涤下也会变得水过无痕。她涩涩年华里的半边莲，以它的解毒功效，把甘、平的药性味体现得如此淡然。恰似那远山静美，近水清婉。(刘平萍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