续断

  与续断的初遇，是在多年前看的某本武侠小说里，武林盟主之位相争，必有伤害，还好如谪仙般的男主有续断膏救治，才能重战江湖，再掀风云。当时看了不禁莞尔，想是小说家的夸张罢了。续断，这样动感的两个字倒是烙进脑海，断了还能续上，该有怎样疼痛且幸福的故事嵌在里面?

  有次偕友出游，此时的天已高挂，似站在树顶的果实，看得见，触不到，撩得心儿痒痒。薄凉被风卷入怀内，然后徐徐放送。云朵也和地面撑开辽阔的距离，被风吹拂得舒服怡然，丢了羞涩，忘记提衣掖袖，尽展多样身姿。空气里浸透着爽清的气息，秋就在吐纳循环中，悄然入侵。这样的季节里，与谈吐无忌的人畅游，别有一番喜悦生心头，仿佛是沐着晨曦的露珠在草叶的欢欣。

  我们下车，泥土也是润了秋意的，于是赤足提鞋行，脚掌心和大地的亲昵，传到心尖，生出酥麻的颤动。许是刚入的秋，周遭的草木还没来得及换装，依然茂密青葱，只是经秋风的扫抚，添得凉意更深些。溪边的一丛丛植物引我们驻足，端详它们。椭圆形的绿色叶片倚在直立的茎上，粗锯齿的边缘打破规矩，更显个性，白色柔毛贴伏着叶儿，再簪上红紫色的花冠，生怜惹爱样。

  潺潺的溪水声和着草木特有的香气，萦绕在山间，涤心洗肺得神怡若仙。有位山民路过，见我们聚在草丛前纠结着，就前来解惑。这是续断，又有接骨、南草、龙豆、属折等名，可入药的。倒是个健谈的人，索性和我们盘坐在山道上聊了起来，打小在山里长大，多少认识一些草药，他谦虚道。于是说起此药材的炮制，润透后切片晒干为续断;以文火炒至微焦为炒续断;加盐水拌炒至干透为盐续断;用酒拌匀吸干，文火炒干为酒续断。《本经》中注：味苦，微温。《滇南本草》中注：性温，微苦微酸。《本草经疏》中注：苦甘辛，微温，无毒。看到我们惊讶的神情，他解释是闲来无事时，喜看些书而已。能把身边草木中的随意一种细述得如此，功夫岂只是“而已”两字，果真是古人所言的隐士高人?也是说不准的。

  这时友人怔怔地盯着眼前这种植物，悠然道，说个故事大家听。

  是在风云变幻的年代，他和她相遇了。当时他刚从千年古镇揣着一颗忐忑且求知的心，来到繁华都市，虽说在镇上也是数一二的人家，但在大城市面前还是难掩局促。那是报名第一天，夜里的雨水还未干透，行道上积着水洼，他正专心赏读校训，身边猛然驶过一辆汽车，溅起的泥水甩了他的一身新衣，正恼着。车停，下来一位娉婷女郎向他道歉……后来有次他问她，什么驱使她愿意跟他交往的，她告诉他，是被他身上散发的古镇神韵吸引了，真是奇了，她怎么就知道他来自何方。爱情欲来，是没有道理可言的。当然能确定关系，也是阻隔重重，门户问题首当其冲，落俗的剧情摧不毁坚贞的爱。那时风起云涌，稍有不慎就是骨肉背离，母亲病危，他星夜赶回。而此时她的家族正忙着转移，哭闹、绝食也要等他回，家人无奈，打晕用绳索捆着走的。这一走就是几十年，隔海相望，身心煎熬，泪眼问苍天，苍天亦泪眼。他在海这边不娶，她在海那边不嫁。

  她思乡的文章一篇又篇，发表在各种报刊杂志上，她希望有机缘他能看到。他看到时，已是高校的教授了，当然之前也住过牛棚什么的。那天他到班级的时间早了些，就到学生中转转，随手翻阅着课桌上的杂志，那个盘旋心头的名字在卷首语上出现，他有预感就是她，于是开始寻找。

  当他在机场接到她时，他牵着她的手说，我们回家吧，仿佛没有隔几十年，而只是去市场买完菜那么自然。

  这时友人站起来，掸掸衣服，告诉我们这就是她舅公的故事，只是她讲的不够精彩。她问像不像面前这种植物的名字，续断，能把断了几十年的爱再续上，正如这味药材，续筋骨，调血脉，让爱融进血液里绵延到老。此刻的山色迷人，映在我们湿润渐升的眼中，久久不离。(刘平萍)